第33章(2 / 2)

银杏感觉到这句话里的寒意,吓得连连磕头,却又说不出话来。刘昆家的脸上挂着鄙夷的笑,叫人拉走了已经瘫软的银杏。

王氏处理完几个出头鸟,又高声呵斥了余下的小丫头们几句,便带着如兰走了。明兰几乎是僵硬着笑脸,对着王氏千恩万谢了一番,送走了她们,暮苍斋里忽然安静的如同墓地一般。媚儿是被抬着回来的,明兰叫丹橘去房妈妈处要来了药给她敷上,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躲在屋子里,平平的躺在炕上,目光虚空的盯着屋顶发呆。

中午去寿安堂用午饭,祖孙俩默默无言的吃过饭,见她神色委顿,老太太也不说话,只由着她。饭后默默的喝了杯茶,明兰也不肯回去,待了一会儿,宛如迷路的小狗找到了家一般,耷拉着耳朵摸到老太太的卧室,自己脱了鞋袜,小松鼠般滚进盛老太太的暖阁里,衣服也不脱,拱着小身体爬进被窝。

盛老太太觉得好笑,跟着进去看她,只见明兰蒙头蒙脑的盖着被子,听到有动静,把被子掀开一线瞧了瞧,然后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小手扯着盛老太太的袖子,闷闷的说:「祖母,你和明兰一起午觉罢。」

盛老太太本要去佛堂,闻言叹了口气,坐在床沿,掀开被子一角,把小人的脑袋挖出来,温言道:「事儿都完了?」明兰沮丧的点点头。

老太太又问:「吓着了?」明兰抬起头,木木的摇头:「没有,早知道的事,做都做了。」盛老太太揉揉孙女的头发,哄道:「那又做出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?」

明兰埋到祖母怀里,整个脑袋都闷在熏染着檀香的衣服里,忽然想起同样味道的姚妈,一阵心酸,低声道:「祖母,我是不是个坏人?我故意纵着她们,每次可儿生病,我就放出风声叫三哥哥知道,大哥哥下学也是我特意叫银杏知道的。银杏跑出去第一次后刘妈妈来训斥过的,是我挡在前头让银杏觉着有恃无恐,然后她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烦惹大哥哥!……银杏老翻我东西,打听寿安堂的事儿,我早厌了她!我知道太太最恨丫鬟勾引大哥哥,只要事情闹大了,她必定狠狠收拾银杏。我也知道,林姨娘不喜欢可儿才打发她来的,太太有机会必然会送可儿回去恶心林姨娘……我也开始算计人了,可……我不想做这样的人!」

说着说着,鼻头一酸,便掉下泪来,她觉得自己和电视里的坏人越来越像了。

明兰伏在盛老太太怀里呜呜哭个不停,泪水湮湿了大片的衣裳。盛老太太慈爱的抚着她小小的肩膀,搂着她慢慢摇着,好像明兰还是个小婴儿,揽着她的脑袋不断低声哄着:「哦,哦……好了,好了,乖明丫儿,别哭了,这世上谁不想明光正道的活着?谁不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?可有几个人能够呢?」

明兰听出盛老太太语气里的无奈和沧桑,心里难过,从那四个丫头第一次闹腾开始,她就开始思量了。九儿虽然爱管闲事,但究竟还消停,她娘是盛府内宅总管,不能动她;媚儿脾气大,慢慢收拾就好了,估计少不了一顿苦头;可儿是诱饵,也是烟雾弹,能把王氏扯进来顺手撵走;最麻烦的是银杏,太太派来的人,轻易动不了,动了也容易得罪太太,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太太自己收拾掉,靶子便是长柏……

明兰心里嫌恶自己,满脸泪痕的抬头,哽咽道:「大哥哥待我这么好,我连他也算计了,我…我…」

「这是没法子的事!」盛老太太忽然打断,轻描淡写道。

明兰吃惊,只见老太太若无其事的让房妈妈打水拿帕子,转头看见明兰怔怔的样子,便淡淡道:「若柏哥儿是你嫡亲哥哥,你还会如此顾忌吗?」

当然不会,她会直接哭着找哥哥撑腰做主的——明兰心里惶然。

明兰想通了这关节,更是难过,泪眼婆娑的看着盛老太太,只见她布满纹路的面容上平静如岩石,她静静道:「你要记住——你没有舅家,没有嫡亲兄弟,上头有利害的嫡母,下头有出挑的姊妹,你要想活得舒坦活得自在,就得放明白些。」

明兰从没听盛老太太这样说过,怔住了一口气在那里。

这时房妈妈进来了,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,细心的把帕子浸湿后绞干,盛老太太接过热帕子,细细给明兰抆脸,动作又温柔又慈爱,口中的语气却冷得出奇:「你若是太太生的,如何需要受这个气?自可趾高气扬过日子;你若是林姨娘生的,旁人也算计不到你头上去;你若有嫡亲兄弟,以后娘家也有依靠。…..除了我这个没几天活头的老婆子,你还有什么?若你不算计,便得委曲求全的过日子,处处忍让,低声下气,你可愿意?」

明兰脑子里一片混乱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盛老太太把帕子还给房妈妈,接过一个白玉贝盒,挑了些珍珠杏仁油柔柔的给明兰柔嫩的小脸抆上,细细揉开了,感觉明兰脸上少了许多肉,老太太有些心疼,缓缓道:「算计人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,但凡你没有特意去害人便是了。这回除了那几个丫头,谁也没少块肉,已然不错了。」

房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明兰,目光似有怜悯,轻轻道:「姑娘要听话,老太太这都是为了你好,你得多长些心眼,想想以后怎么管制下人才是。」明兰木木的,好像在梦游,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就溜了出来:「管制?…太太今日震慑过,她们定然都怕了,还要管制什么?」

盛老太太立刻大怒,一把甩开明兰,肃然立在床边,厉声道:「她们如今怕的是太太,不是你这个正头主子!你若不拿出些本事来压服下人,以后嫁了人如何主持中馈,执掌家务!你自己不争气,旁人也帮不上忙!快,给她穿好衣裳,让她回去,不许留在这里!这般没出息的东西,我不要见了!快!快!」

说着便甩手出门,盛怒之下步子略有些不稳,身子都微微发颤,房妈妈连忙上前扶住,出了门叫翠屏进去服侍明兰穿衣裳。盛老太太走得有些急,进了佛堂便喘了起来,房妈妈连忙扶她坐下,轻轻替她顺背:「……老太太也太严厉了些,六姑娘只是性子好,也不是全然蠢笨,她心里清楚着呢。」

盛老太太略略顺了气,恨铁不成钢的生气着,叹道:「聪明是聪明,小小年纪便晓得厉害得失,也不轻举妄动,知道以退为进,我也放心她住到外头了,可却偏偏性子太面,没半分魄力,由着丫头胡闹也不生气!」

房妈妈笑道:「老太太这是心疼六姑娘才这么说的,若是别人呀,您还不得说心机重心思狠什么的!老太太放心吧,六姑娘天性淳厚,人又聪明,将来福气大着呢。」

……

明兰被没头没脑的骂了一顿,呆呆的走出寿安堂。其实她并不如何内疚,她不是无原则的圣母,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不过是自卫,她讨厌的是满心算计的自己,失去了原本悠游自如的心境,开始烦恼图谋的自己很让人厌恶。

她慢吞吞的回了暮苍斋,走过庭院时,忽道:「去看看媚儿罢。」

说着便转身而去。绕过抱厦,今日一众丫鬟都格外老实,一看见明兰都恭敬的立在一旁,门口搁着个小药炉,秦桑擒着把大蒲扇看着火,药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,丹橘引明兰进了最右侧的耳房。刚掀开帘子,明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膏药味,皱了皱眉头,只见媚儿苍白着脸,一个人俯卧在榻上,听见动静便转头,看见是明兰便要挣扎着下地,明兰轻轻扯了下丹橘,丹橘忙上去按住媚儿。

燕草从外头端了个软墩给明兰坐,又要去张罗茶水,被明兰制止了:「别忙,我坐会儿就走,你们出去罢,我和媚儿说两句。」丹橘便拉着几个小丫头都出去了。

借着午后阳光,明兰细细打量媚儿,只见她头发蓬乱,一边面孔泛青,一边面孔红肿,嘴唇都咬破了,唇上血迹斑斑,神色似有忐忑,目光不敢对上去。明兰看了她一会儿,静静道:「…可儿回去了,你若想回三哥哥那里去,我可以替你去说……」

「不!」媚儿忽然尖叫起来,横过身子拉着明兰的袖子,祈求道:「姑娘,你行行好,别叫我回去,我不回去的!我针线好,我以后会好好服侍姑娘的,绝不惹事生非了!」

明兰奇道:「这是为何?」

媚儿咬了咬破创的嘴唇,脸色发白得更厉害些,明兰耐心的等着她,她终於低声道:「以前的姐妹来看我,说…可儿一回去就被林姨娘痛打了一顿,撵到粗使婆子屋里去了,三爷…三少爷是个没担当的,平日与可儿不知发了多少情深意重的牙痛咒,可今日林姨娘大发雷霆,他竟不敢护着可儿!可儿的病虽有七分是装出来的,却也有三分是真的,这一下她可…她可…」

说着眼泪便掉下来了,媚儿吸了口气,扬起脸一手抹干泪水,铿声道:「可儿是个糊涂的,一心一意指望着三少爷,可我不糊涂,我娘就是做小的,爹爹一过世,那母大虫就把我们母女俩卖了,也不知…也不知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到我娘……!」

明兰知道她的父亲是落了第的秀才,家世落魄却还不忘记纳妾。媚儿说得哽咽:「我绝不做小,便是吃糠咽菜也认了!她们都说小爷们的丫头将来是要做通房的,我才一副人憎狗厌的模样,这才被排挤出来的!姑娘,是我猪油蒙了心,在三少爷那里被捧了两天,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,打量着姑娘好性儿便拿大,姑娘罚我打我都成,千万别撵我!」

明兰静静听着,缓缓道:「我曾听过一句话,人有傲骨是好的,可不该有傲气。你既想明白了便留下吧,…对了,你原来叫什么?媚儿这个名字不要用了,听着便不尊重。」明兰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这样自然的口气,随意改别人的名字。

媚儿沉默了会儿,低声道:「……如眉,我爹给我起名叫如眉,因冲了五姑娘的名字才改了的。」

明兰抬眼望向窗外,轻轻道:「以后你就叫『若眉』吧,算是留个念想。」

若眉轻声道:「谢姑娘赐名。」

明兰起身,离开前回头道:「你识字吧,我写了份规矩章程,快些好起来,好教教小丫头们学规矩。」

若眉神色吃惊,转而又是一喜,低头道谢。

明兰走出耳房,忽的一阵暖风拂面,转眼看去,地缝里已冒出蓉蓉的青草尖尖来。明兰定定的看了会儿远处风景,转头对丹橘嫣然一笑,道:「风都暖和了,叫小桃去看看湖面冰化了没,咱们钓鱼去!窝了一冬,不定那鱼多肥呢。」

丹橘跟着明兰进出来回,知道她心情不好,一直惴惴的不敢劝,忽见她又笑了,知道她已无碍,高兴的应声道:「好嘞,我给姑娘找个大大的鱼篓子去!」

——盛明兰,原名姚依依,非古代土着民,跨时空穿越女一枚,伪年龄十一岁,未婚,辍学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努力自学古代生存技能中。

PS:作筏子,抓住某事当做借口,借题发挥。

湮(ㄧㄣ),没落、埋没。

利害,猛烈、高强,亦作「厉害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