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太太拧着明兰的脸颊:「空肚子有什么好揉的?怕还不够饿得痛吗?!」明兰扶着老太太坐到桌边,亲自给她满满盛了一碗冬瓜排骨菌子汤:「您吃,您吃!」
房妈妈瞧着眼眶发热,道:「老太太多久没这么高兴了!」
「什么多久?!」老太太回头瞪眼道,「不过才两天罢了!」
明兰捧着自己的小脸,一派明媚忧伤: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哎呀,这么多个秋了,祖母定是想我想出相思病来了!这可如何是好?谁叫我这么招人疼,没法子呀!」
老太太终於撑不住了,几乎笑出眼泪:「你个不知羞的尽往自己脸上贴金!要脸不要!」
明兰歪着脑袋,把一张俏生生的脸伸过来,笑道:「不要!您拿去吧!」
老太太笑得直拍明兰,两个笑倒在一块儿。
这顿饭,老太太一直听着明兰叽叽喳喳讲述顾府人众,一会儿说,一会儿笑的,明兰心里难过,知道这日以后怕不能常见老太太了,便着意粉饰太平,活灵活现的把新嫁的日子说得有趣好玩,好似顾家一片幸福美满。
老太太也含笑听着,用完饭,房妈妈吩咐丫鬟把桌子碗碟都撤下,合上房门出去。
「我有话问你,你坐好!」老太太肃了神色,明兰和她相处多年,知道她是要说正话了,连忙奉上茶盏递过去,然后乖乖坐好,等待训话。
看着明兰极力扮出的笑容下隐藏的倦意,老太太不禁纠结,自从听房妈妈转述崔妈妈的话后,她也十分为难,这种房帏私密之事并非旁人好过问的,最好是听见也当没听见,老太太心绪百转千回,最终开口:「他……待你可好?」
明兰努力不让自己的思路歪掉,绯红着面颊,低声道:「蛮好的。」您问哪方面?
老太太开合了一下嘴,不知怎样问下去,索性调转话题:「你府里现在何人管事?」
明兰冲疑了一下:「呃……这个,孙女不大清楚。」
老太太目光中似有责备,想了想后叹了口气,柔声继续问:「你府里房舍园子可好?听说那儿原是先帝重臣之宅,荒废了快有十年了,是否需要修缮?」
明兰一脸茫然:「唔……这我不知道。」她连卧室都没怎么出,府邸长啥样都还不清楚。
老太太眼睛有些瞪大,脸色再度发黑,急声追问:「那你府里现有多少定产?」整日和夫婿窝在一块儿,至少得说些啥吧!
明兰扭捏道:「这…孙女也不晓得。」床上并不需要说很多话,不是睡觉就是运动。
一问三不知,老太太仰天无语,呆呆的看着小孙女,她培养出一个十八般武艺全能的,到末了却一概没用上,这位新姑爷只需要技术层级最低的本领就够了。
明兰羞愧难当,满心慌乱的想了半天,嗫嚅道:「祖母别忧心,其实他待我真的蛮好的。」
老太太浑身无力,只长长叹息。
「……祖母,明兰晓得您的意思,明兰会当心的。」明兰知道老太太是在担心她,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处境其实很麻烦,不是她不想奋斗,而是这两天实在没功夫。
「罢了,说说看,这两日你姑爷可有什么不顺心的?」老太太不叹气了,又问。
不顺心?明兰觉着他处处不顺心,后妈难缠,老哥半死,一家子极品亲戚,她想了想,忽轻声道:「祖母,依我看,他…似是想承袭宁远侯的爵位。」顾廷煜病入膏肓,能活多久都是问题,这时不可能再生出儿子来了。
「哦?」老太太来了兴致,目光兴味,「何以见得?」
明兰捧了碗茶到老太太面前,斟酌着语气:「孙女也是亲眼见了,才知道他对顾家人不是寻常的不和,几可说是『厌恶』了。京城这许多地方,若他真想与顾家一刀两断,少些往来,没的住这么近做什么?皇帝赐哪里不成?」
老太太点点头,接过茶盏,用茶盖轻轻撇去茶沫:「有理。」
明兰坐到老太太身边,轻轻皱起眉头:「孙女不懂就在这里,年前就听说皇上有意让他袭爵,还连连召见襄阳侯,他为何……?」
话没说明,但老太太已明了,微笑道:「你的意思是,若是他真想袭爵,襄阳侯府岂不更妙?财帛既丰,又可摆脱那起子污糟人,可是这么意思?」
明兰点点头,其实她是讨厌应付那些极品亲戚。
「你到底还年轻,不明白里头的关系。」老太太轻轻笑起来,拍拍她的手,温蔼道:「你想想,一样是头上压着石头,是继室后母好应付些,还是礼法周严的嗣母好应付些?」
明兰心头恍然,似有些明白了。
老太太眼中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闪动,笑道:「你姑爷本就是宁远老侯爷的嫡次子,长兄无嗣,他袭爵是天经地义,不用承任何人的情,只消皇帝推一把便成了。虽说如今是襄阳侯府显望,宁远侯府冷清颓落,可凡事不能光看外头,这会儿省心了,以后有的是麻烦呢。」
明兰大受启发,恍然大悟。秦太夫人是继室,别说顾廷烨,就是自己,正经的婆婆其实是已过世的白太夫人,只消礼数上过得去就行了,可如果顾廷烨想承袭襄阳侯的爵位,他以外系入本宗,以后不论是襄阳侯老夫人,还是一干同宗兄弟,他都得厚待着,照看着,否则便会叫人说『忘恩负义』的闲话,以后烦心事不断。
老太太慢慢的向后靠去,舒适的卧躺在炕头上,闲闲道:「你姑爷这人,怕是个性子桀骜的,生平最恨受人掣肘的吧。」老太太经典点评,明兰用力点头,这句话真是没错。
老太太看了她一眼,忽道:「这般性子的男人,你只记住了,一是莫要和他硬着来,……呵呵,不过,你也硬不过他!」明兰苦笑着叹气,老太太接着道,「还有,看他几番作为,应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明白人,你想做什么就直去说,莫要弄阳奉阴违那一套,不要藏着掖着,假作『贤惠』,夫妻反生隔阂!」
明兰垂下眼睑,点了点头——崔妈妈,你传话好快。
老太太看明兰的神情,知她还未全明白,索性一言说开了,她盯着明兰,语气发狠:「『贤惠』这东西,不过是黄泥塑的菩萨,孔夫子的牌位,嘴里拜拜便是,你若真照做了,有你悔一辈子的!……你记着,你男人是你至少半辈子的依靠!你就是不喜欢他,也要拿住了他!别叫旁的女人得了空隙!不要摆什么清高的臭架子,便是男人没那花花心思,也得你有能耐看住了!」她似是说得急了些,喘了口气,嘴角苦涩,才道:「你,不要学我。」
明兰顿时泪水涌出,伏在老太太膝头哭泣起来,从很早前她就知道,老太太对她的种种教诲多少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的缺憾,她对明兰的幸福期盼,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的一种寄托。
明兰轻轻抚着老太太苍老皱褶的手,轻声道:「当年庄先生说史,孙女最喜《前金史�6�4韩柏》一篇。韩大将军以孤城千卒抵御数万大军,众人皆劝其降,他坚不从,眼看兵败城破,他横剑於颈项,只言,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;不谋,未以搏一命。话音未落,对头峰坳山洪爆发,敌军被淹过半,危难自解。」
明兰的声音渐渐清朗,一字一句道:「孙女谨记祖母教诲,会用心过日子的。不论顺境逆境,绝不轻慢,绝不托大,绝不骄横,绝不疏忽,不怨天尤人,也不轻言放弃。谁知道呢,兴许老天开眼,孙女终能…春暖花开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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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
关於古代家族的兴衰,有好些老话,什么富不过三代,君子之泽五世而斩,但综合起来看,总归是以读书人家兴盛的时间长久些。
经典范例,范仲淹家族,从北宋到民国初年,八百年长盛不衰,所以基本上几百年显赫的家族都是走范氏家族的模式,设立族学,公置族产,培养族人,彼此帮扶,前赴后继。
其中学得比较到位的是海宁陈家。
“世代簪缨,科名之盛,海内无比。三百年来,进士二百余人,位居宰辅者三人。官尚书、侍郎、巡抚、布政使者十一人,真是异数。”
而红楼四大家族从本质上来说,是皇亲官僚集团,从家族立身的根本来看,本就比书香世家缺少一份正直和清明,更不要说约束族人的行为方面,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如果薛蟠或贾赦生在这种人家,估计很快就被打死,或者逐出宗族了,当然也可能他们很快就改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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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螭(ㄔ),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动物。外形似龙而无角。建筑或工艺品上常用此形状做为装饰。
螺子黛,古代妇女修饰时,画眉所用的黑绿色颜料。亦称为「螺黛」。
给事中,职官名。秦、汉时,无论何等官职,若加上给事中之衔称,即可出入宫庭,常侍帝王左右。魏晋时始为正官。隋代给事中一度改称为「给事郎」。唐、宋以来,居门下省之要职,掌侍从规谏。或称为「给谏」、「给事」。
都检点,五代设置的禁军最高统帅官。宋初即废。清代借称提督。
翟(ㄉㄧˊ)衣,是中国古代后妃命妇的最高级别的礼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