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内一片欢声笑语,常嬷嬷眼见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媳又想开口,连忙对明兰道:「她们几个都是头回来这儿,不如叫人陪着她们在园子里逛逛,我们也好说说话。」
明兰看了眼顾廷烨,然后点头道:「这倒是好,旺贵媳妇口齿伶俐,不如叫她陪着常嫂子和燕子一道游玩下园子,蓉姐儿若想跟着去,便一道吧。」
常嫂子很想多说两句,但看着婆母眼光凶恶,只好带着女儿和蓉姐儿出了厅堂。
待旁人都走后,常嬷嬷便静下来,细细问顾廷烨身体可好之类的,又吩咐了明兰好些话:「唉,以后烨哥儿就全靠你照看了,他是头没上嚼子的野马,一发起性来便不顾惜身子,他背上肩上有好几处伤,夫人您多看着些,该吃药就吃药,该抆药就抆药,得好好养伤才是!」
顾廷烨笑着插嘴道:「嬷嬷你又来了,都猴年马月的旧伤了,皇上早找御医给我瞧,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,不妨事的。」
「胡说八道。」常嬷嬷瞪眼道,「前几年冬日,你伤处发起寒来,疼得直冒冷汗,我拿生姜和药油日日给你抆着,足足抆了半个多月才见好,别是好了疮疤忘了疼!」
明兰低头细想,顾廷烨的肩上和背上果然有几处刀枪伤疤,其中一条从左肩延至后背的特别吓人,便暗暗记下,回头也去配几副虎骨膏和药油来。
顾廷烨看明兰恨不得立刻去拿纸笔记下来的样子,心里好笑又感动,便道:「前回你不是说想去庄子里瞧瞧吗?」
「是呀。」每天看账本不过是纸上谈兵,明兰手里攥着几座庄子,虽然出入项写得清楚,但因没见过那庄子,总觉得不踏实。
「我陪你去,把几座庄子都去走一遍。」顾廷烨神色轻松,语气愉快,「嬷嬷,不如您一道去?」却叫常嬷嬷笑着一口回绝,「你们这些金贵人才稀罕农田庄子,我们刚从乡下搬进城来,什么山水林泉的早跑腻了。」
明兰又惊又喜:「怎么?你有假了?」古代的休假制度简直令人发指。
「这倒没有。」顾廷烨笑道,「皇上今日颁旨,要在西郊大营巡视大军操演,这几日我得先过去预备着,那里离庄子更近,咱们晚上就歇在庄子上。你不是要拿鱼鳞册子去对田亩,盘查庄户吗?慢慢来,待皇上巡视完了,我能得两天空,然后咱们就上西山泡温泉去。」
常嬷嬷听得张大了嘴,笑着叹道:「哥儿也会疼媳妇了!好好好,你们小俩口也该散散心,每日忙得车軲辘转,岂不闷得慌?」
明兰听顾廷烨说得头头是道,心知他一定是心里思量了好几遍的,感动之余,也是一脸喜色,笑言言的望着顾廷烨,目光柔软。
常嬷嬷见此,知道他们夫妻和美,心里也是放心。
……
一顶小小的灰油布马车载着常家人往回家的途中,马车外是老车夫的吆喝声,车里是一场热烈友好的家庭交流。
「年哥儿,侬写得咋光景呀?」常嬷嬷迫不及待的问道。
常年笑得很自在,并不见紧张:「与往常一样。」
「格尼哪能呢?」常嬷嬷急了,「侬定要写了顶好才顶事!」
常年安慰祖母道:「阿嬷勿要慌,我觉着顾夫人是有心要帮我的。」
常嬷嬷松了口气,多少放下了点儿心来,坐在对面的常胡氏忍不住埋怨了:「姆妈做啥拨阿拉屋落事体统统讲出去?顾爷又勿会子嚷的!反倒叫顾夫人看阿拉笑话!」
常嬷嬷气不打一处来,破口道:「侬晓得啥?!这事体瞒了眼前,瞒得过一辈子伐!」
常年见母亲犹自不服气,劝道:「姆妈,阿嬷讲得对,我适才看阿嬷讲话时,夫人的样子勿像勿晓得。」
「胡讲!我看夫人格拉时光蛮吃慌的!」常胡氏固执道。
常年摇头又劝:「夫人是吃慌,不过我看不像勿晓得这事体,而是阿嬷直不笼统讲出来,她才有些吃惊。」
「还是年哥儿看得明白!」常嬷嬷很自豪的看着孙子,回头就骂儿媳,「侬个不长志气的东西!勿要看夫人年纪小,以为好糊弄人家,我听说这些日子澄园叫夫人看得跟铁栅栏一样!阿拉事体她冲早晓得,到时候叫人家看勿起,不如自家讲出来!」
「那……燕子呢?您以前不是还说过让燕子嫁过去吗?」常胡氏看了女儿一眼。
这句话一说,常嬷嬷顿时火冒三丈:「有你这么做姆妈的吗!格种事体是大人自己商量的,你格恁好跟燕子讲?这事么有了!你们以后提都不要提了!」
常胡氏急出火了:「为啥?!如今顾爷的官儿是越做越大了,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,做啥子反而不让燕子去了?」
常嬷嬷大骂:「放你娘的屁!侬骨头没四两重,又开始发昏了!当初我儿子好好在读书,就是侬,看人家屋里富贵,眼睛发红,糊弄年哥儿他爹去做生意,弄得家破人亡!现今刚过了两天舒心日子,侬又开始骨头痒了是伐?!」
常燕常年姐弟俩一看祖母发火,都闭上嘴,常胡氏被骂得红了脸,嗫嚅道:「姆妈,孩子们都还在。」意思是给她留点面子。
常嬷嬷想起了儿子,怒气直上冲,直着嗓子大吼道:「侬个败家精!上勿了台面的东西!当初我真是瞎塌眼睛,才会讨你进门做儿媳!不少你吃不少你穿,偏偏侬要发毛病,害死我儿子!要勿是看在燕子和年哥儿面子上,我一早就拨侬赶出门去,侬还不知天高地厚!侬以为烨哥儿看好侬啊?他早晓得侬是啥货色,才懒得理睬侬!」
常嬷嬷一火大,从来不管什么地方,要骂就骂,如今正兴起,更是骂得带劲,手指几乎戳到常胡氏脸上:「我当初有那个意思,是看烨哥儿没人疼,才想着让燕子去照顾,现在烨哥儿讨了个好媳妇,正过着好日子,侬又来凑啥热闹!老娘一辈子倒霉,都讲人生有三苦,少年丧父、中年丧偶、晚年丧子,老娘上辈子不修,三件都赶上了!现在只盼着燕子能嫁个好人,年哥儿能出息,侬再给我闹三闹四,我立刻把你撵出家门!侬格种阿娘,还是没有的好!」
常胡氏被喷得一头一脸唾沫,也不敢还嘴,只能低头忍着。
常燕看母亲被骂得头也不敢抬,忍不住道:「阿嬷呀,顾爷跟侬亲,要是我拨他做小,他也会待我好的!」
常嬷嬷瞪圆了眼睛,一把扯住孙女的耳朵,大骂道:「侬生得跟侬阿娘一色样子,眼皮子都格恁浅,我来问侬,这么多年了,顾爷跟侬说过的话有十句伐?」
常燕捂着耳朵哎哎叫疼,红着脸道:「顾爷当我是小孩子,不大搭理我的。」
「我呸!」常嬷嬷龇牙道,「侬今日看夫人年纪多大?跟你差不多吧,烨哥儿咋不当她小孩子?!我跟侬讲,趁早死了心,今日见了夫人,拿面镜子照照你自己,比比人家的做派学问样貌,你们俩,一个是天上的凤凰,一个是田里的蚂蝗!」
常燕委屈的红了眼睛,嘟着嘴道:「勿就是讲讲嘛!不去就不去!」
常嬷嬷犹自不解气,继续骂道:「反正你老子的孝期也满了,回去就给你说人家,别出去丢人现眼!你和你阿娘已经见识过澄园了,以后就不用再去了!拨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,不然吃我的棍棒,一人打一顿!」
「你们以为大户人家的女人好做呀?当初白家老太公就是想不明白,结果拨大姑娘送进侯府,才几年光景,人就没了!」常嬷嬷吼得痛心疾首,又去扯孙女的耳朵,「就侬这个德行,进了格种深宅大院,连骨头渣子都剩勿下来!」
常家母女都被骂得闷声不响,常嬷嬷叹气道:「凭着我这张老脸,你阿弟的前程终能有个讲法!要是年哥儿能有出息,到时候你们做阿娘阿姊的不也有风光?唉……考科举不容易呀,当初我阿爹就讲,平头百姓上面没有引路人,想考科举就要多费几十年功夫呢。」
「阿姊呀,阿嬷讲得对,侬就算了吧,我看隔壁的阿青哥哥交关欢喜侬,格拉屋里也蛮好的,有田有店,勿会叫侬吃亏的。」常年自丧父后,渐少年老成,也低声劝道,「何况,我看顾爷交关锺意夫人,旁人他勿会看的。」
「哦,侬也看出来了?」常嬷嬷兴味道,她素来信任这个自幼懂事的孙子。
常年点点头,笑得很腼腆:「我把文章交给夫人时,看见夫人把咬了一半的果子放在盘里,后来,顾爷拿起就吃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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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
关於古代奴仆科举入仕,明清两代截然不同。
明代虽经过几次变动,但依然有严格的规定,奴籍之人不可科举,若父亲为奴仆,似乎也不能科考,后来放松了规定,变成了父亲脱了奴籍多年后,儿子才可以科举。
但是,如果直系亲属是奴仆出身,在明代官场上是很被人看不起的。
到了满清,情况就不一样了。
在满清统治者的眼里,奴才比自由人可靠多了,所以奴才升官往往更快,年羹尧同志的家族就是包衣奴才出身。
……
转载一篇文,续上一回的作者的话,一样放至最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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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慊(ㄑㄧㄝˋ),感到满足、快适。
嚼子(ㄐㄧㄠˊ �6�4ㄗ),马口中所含的链状铁片,两端系上缰绳,以便驾驭马匹。或称为「嚼口」。
鱼鳞册,宋代记载田地形状面积的地籍册。按田亩方圆画图,编以字号,宛如鱼鳞比次。或称为「鱼鳞图册」。